夜晚的下午茶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至天明

【そらまふ】我的同学まふまふ




  在层层晕染的夕阳下,少年的手不觉间被身旁的人携起,而他们身后,影子逐渐拉长,拉长,仿佛他和他一起,就是整个世界,可以越过任何障碍,望向远方渺茫星河。




  这少年的名字是まふまふ,我十余载的同窗。





  这一切到底该怎么解释呢?自打我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学生开始,まふまふ就一直作为我的同学存在于我的世界。升上初中我俩即使同校不同班,但还是在辅导班里成了同学。中考以后,我本以为我们分道扬镳,可当我看到新班级的学生名单上的那四个熟悉的字眼时,眼珠差点儿没掉下来——好吧,还有一次分班,毕竟那时我还不清楚まふまふ做出了什么选择——也许是有那么一丝赌注在里头的——因为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的估计没几个人——我倒是想看看まふまふ会不会“陪伴”我十二年——也许是做了类似的心理准备,当まふまふ又一次地与我坐在一个屋檐下时,我才没有惊讶到心脏骤停的地步。



  也许这种同学真的不多见,但也无法说明我与まふまふ之间的缘分。说与他毫无瓜葛,倒也行的通,别以为一直是同学就会关系好,我和まふまふ讲过的话一个手都可以数过来,更别提有什么私下往来。至今为止我仍未清楚他的电话号码——即使知道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或许是我们的个性使然——似乎是上天把我们有关“人际交往”的能力给削得渣都不剩,我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而まふまふ绝大多数时候也是一个人。无论在哪个班里,分组永远是我和他被剩下(最后我俩总是被迫组队,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事可干);点到我们的名字气氛永远是尴尬的;最靠近角落的位置也被我俩承包了。在大多数人眼里,我和まふまふ,是他们所谓的、不折不扣的异类,是可以被忽略的存在,再确切一点,是“透明人”。



  怪物之间也不一定会惺惺相惜……因为我与まふまふ连朋友也算不上。可我并不认为まふまふ是怪物,相反地,可能是我比较奇怪。



  可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心系着まふまふ,之前从未在意过的、他的一切,突然变得耀眼起来。只要看见他在的话,那么无聊的日子也没什么了,我会更有动力去应对自己的生活,内心深处的不安感和烦躁也登时抵消大半。也突然感受到了自己原来正活着啊。如果,まふまふ不在的话,我虽然是会不自主地轻念一句“今天他不在呢。”然后继续这该死的日常,无法再有什么自信去面对现实,也似乎对明天没有了任何期待(他的体质似乎从小就不太好,有时会连续几天或一到两周不来学校)。我不禁猜想他会在哪里,承受什么样的事,心情如何,可我也没有方式得到答案。






  那抹白色的身影渐渐在我心里强烈了起来。我会因看见まふまふ的高兴模样而开心,会因目睹まふまふ的沮丧而失落,闲暇时目光总忍不住地寻找他的身影,渴望着名为“まふまふ”的存在证明。甚至我会静静地祈求神明让这个少年幸福满溢。まふまふ的笑颜——我也只见过几回——可是终身难忘了,璀璨如钻,那双红瞳亦然,非常有感染力。我们都不是那种太适合打交道的人,まふまふ很多时候面对着他人,神情看上去困扰而恐惧,说出来的话也无法成句(如果是我,也大概如此),我最不希望那漂亮的脸蛋因我而浮现畏缩的样子,也最不愿まふまふ因我而感到恐惧而产生不美好的回忆然后因此痛苦终生(那样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只是想看着他真心的笑脸,看着他取得自己的成功,这样就可以了,对于我这种人来说,这就是我唯一的寄托——这窒息的环境也好我也好那帮人也好,都是地狱里腐臭的泥沼,而まふまふ是天使,只他一个。






  因此我从那时候开始,就下定了一个决心: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让这少年感受到痛苦。至少,是不因我而产生痛苦,哪怕是一点点也都不要。






  但也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想和まふまふ谈恋爱,青春期那懵懂的情感按道理来说也完全没有发生在我身上。但我会被まふまふ吸引,不由自主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现在我也无法说明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但我没有干出任何出格的事,只有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







  我是真心地希望まふまふ可以获得他的美好,即便我一直是他世界里的过路人也罢。即使我知道他正在创作音乐并有着这方面的梦想,知道他的吉他和钢琴弹得很好,知道他喜欢薄荷味的东西。可我也清楚我永远都无法成为他记忆中的一员,无法真正理解まふまふ的内心。我与他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自然地我也不奢求まふまふ会对我有什么深刻印象。






  但无论如何,“想让まふまふ获得更多幸福”一直在我的愿望清单内。他只要随着自己的意愿去生活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自己怎么样仿佛都无所谓,只要まふまふ能为他自己而开心就好了。







  命运的齿轮再次往我意想不到的地方转动,我居然会在学校以外的各种地方频繁碰见まふまふ(我保证我没干出任何过分的行为)。他的身旁还有一个男子,比他略矮些。まふまふ亲昵地抱着他的手臂,二人肩并肩走着。在我那如照相机的眼瞳中,映出的都是两人欢快说笑的模样。まふまふ的笑容,在那男子身边时,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来得绚烂,在校时那低垂的眼帘,悲哀得令人怜爱的神情荡然无存——那也一定是まふまふ在与音乐相处时的表情吧。他们高兴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羡慕。






  我难以忘怀,也许很庆幸神明给予我的眷顾——まふまふ看上去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而我却成为了他的幸福的似乎是唯一见证者。纯粹的好奇也在心中萌芽:那名总是陪着まふまふ的男子是谁呢?他的模样也深深印在我脑海里了。







  直至我某次在麦当劳里点餐,当招待我的店员来到我面前时,才猛然发现他就是在まふまふ身边的那个人。我一边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边顺势打量着他。他应该比我们稍微年长一些吧,蓝发,有着俊秀的外表与相对まふまふ更为匀称的身材,肤色也是极白的,不过不同于まふまふ那般病态,是很健康的。眼睛也是深邃的蓝,虽无まふまふ的红瞳透亮,但也别有一番魅力。也顺利地看到了他的名字:そらる。人如其名。我这么想着。他应该是市里面的大学生吧。







  结果为此我那日点了根本吃不完的饭,就连そらる略为震惊的面庞我也无视掉了,不过比起收获的东西,倒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我不可能因为这两个人的事而不管自己的生活,所以一切总体而言是如常的吧,我们依然蜷缩在角落。まふまふ和我仍旧没有交流,可也没有与其他人讲过话,他还是整日孜孜不倦地书写他的乐谱,累了就趴在桌子睡过去。我开始猜想他桌上堆的五线谱中有哪一首是献给そらる的。心里也豁达了不少,因为我的心愿暂时实现了啊。对当时的我来说,所谓的幸福就是まふまふ与そらる相处时的那样吧。他们会争吵吗?会有人反对他们交往吗?——这般问题也会在我心里徘徊着。我又开始了新的祈祷,不要让任何外力因素去拆分他们,让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我估计まふまふ的这方面的想法也差不多的。







  托そらる的福,まふまふ的脸上似乎变得有光彩了许多,他神采奕奕的样子真的很美丽。我也可以从まふまふ的神情判定他今天是否要去见そらる了。一旦联想到他与そらる在一起时露出的明媚笑脸,哪怕明日下雨我也会觉得是晴天。






  偶尔,そらる会出现在学校门口,在一片金黄色中等待他的恋人。我走出来时,便看到那蓝色身影镶嵌在夕阳中,几个女生从我身旁擦肩而过,她们经过そらる时还看了他几眼,(也许是好奇他在这儿做什么吧,我有点得意,因为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儿是为了什么)不过そらる的眼睛从未飘散至别处,目光一直专注着,专注着,丝毫没有展现出任何不耐,盼望那个人的出现。






  まふまふ负责的值日工作,应该快完成了吧,请稍安勿躁。我很想对愈近的そらる讲出他想听的回答,但这样做只会让他觉得我是个怪人吧,而且还是与まふまふ有关的事,并且我相信まふまふ会把原委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的。倘若そらる在见到まふまふ后提到了我,那么我向神明的宣誓可就泡汤了。我只是经过了そら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そらるさん…”


  “今天稍微有点晚了…抱歉…”


  “不要紧的。”



  还未等我离开多久,耳畔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不用回头我都知道是谁,我甚至连まふまふ那讶异而欣喜的表情都可以想象得出。他的话语里虽藏着愧疚,可也有着无尽的感动,至于そらる,天知道他苦等的恋人出现了该会有多欢喜啊!笑意是掩不住的。我悄悄地走得远了些,而后回头望去,只见一对恩爱的情侣相拥在一起,随后他们微笑着牵起手,走入这垂暮夕阳之中。



  我目送着他们远去,眼睛离不开そらる的背影。看上去是如此地坚定。



  请一定要让まふまふ幸福……







  某次午休却把东西遗落在教室处,匆忙跑回去拿可就在走进教室前的那一刹那间刹住了脚,同时也有些惊叹于里面的来访者。




  是そらる。




 他来这里的目的,不用想我也知道个六成。只不过他是怎么进来的?我满怀疑问,并且认为自己破坏了气氛,打扰了人家,想离开,可腿脚却像施了魔咒般,半点儿动不得,眼睛也离不开这光景,我死如磐石般盯着这场面,我坚信它与まふまふ的笑颜一样是我一辈子忘不得的。






  まふまふ趴在桌面上安详地睡着,神情一如我平日里见到的那样。他双眼紧闭,似乎是把外界所有的压力都逃避掉了,近看的话,浓密的睫毛、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还有那看起来柔软细腻的雪白发丝……まふまふ不知道他的恋人就在他身边,正深情地注视着他呢。





  而そらる俯下身去,那双蓝瞳好似要将自己此生所有爱意都诉说尽,他轻轻搂着まふまふ的肩,每一步都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惊醒まふまふ的美妙梦境。好似在呵护一棵初次破土的幼苗。他的神情无比温柔,是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显露的真正感情。可以说,他对他的爱,用这一刻便足以证明。正午阳光倾洒而下,投射于少年的发丝上,そらる便用手挡着它们——表面上的罢了,そらる其实是把手悄悄放在まふまふ头上,细细地摩挲了几下。




  然后そらる回归了他的正题,他逐渐靠近まふまふ,近一点,再近一点,也许是近到了まふまふ一转头两个人的双唇就可以触碰的地步了。そらる没有犹豫,轻轻地在まふまふ的脸颊处啄了一下,随后像是偷吃到了糖果的孩子那样,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可这其中传达的是无尽的爱恋。风在此时拂过,把纯白的窗帘吹得鼓胀,也吹拂起他们的发丝,同时静静地将二人包裹,沉浸在无限的爱中。而窗外飞花浮游,赞颂着不尽的爱之歌。





  そらる的目光却往我这儿转去了,神情还如刚才那般。他脸上的微笑似乎又深了几分,并且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仿佛是把我当成了锁住这份秘密的保险柜。我顿时慌了神,看来这里只有我不合时宜,是我闯入了别人的世界,还添了巨大的堵。我忘了我以什么表情来面对这场景了,只记得回到家之后心跳都还是狂乱个不停。







  作为既没有任何朋友也不擅长不愿与他人交流的学生,周末做个家里蹲就是我最好的选择——可家里蹲也得下去倒垃圾吧,我不情愿地走下楼时,猝不及防地又被“老熟人”吓了一大跳。





  まふまふ在我打开门禁的瞬间从我身旁经过,穿着对他而言过于宽松的衣袍。没有往我这边留下任何目光,我也只好不经意地离开了,毕竟盯着人家看总的来说也不好。也许他是来找……




  果然还是在意起来了。まふまふ唯一走近的人只有そらる,难道そらる真的和我住在同一栋楼?还是难以相信这种巧合。我停止了行走,抬头望向不断上升的まふまふ。





  事情与我所想的如出一辙,在我居住的房子的更上一层,白发少年也停住了脚步。他叩响门扉,满怀期待着那个人的招待。




  还未让他等多久,又一个真相被缓缓揭开,出现的人还真是そらる。他穿着睡衣,头发看上去乱蓬蓬的,虽慵懒之极但没有任何的不适感。他们显然是约好了时间的,まふまふ看上去心情也很舒畅。他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个人在そらる家门口待了挺久,但我或许还有围观的耐心,即使脖子有点儿酸了。





  只见そらる捧起了まふまふ的脸,双唇就这样突兀地相碰——这种事情也在他们身边很常见的,まふまふ也许还不知道そらる会来这么一出——人的欲望也是需要实现的嘛。起初只是接吻,然后他们又紧紧地抱在一起(很明显まふまふ妥协了),想必这个吻也愈深了,不知是谁的手开始不安分的乱动。但无论再怎么按耐不住,在这儿解决可不是个好地方。故而そらる倒退进了屋子里,而被缠住的まふまふ也不忘了把门带上。至于接下来要做什么——哦,我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如果我有足够的精力去在そらる家门口且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蹲点,不久后绝对会听见まふまふ的呻吟吧。他们纠缠着,そらる也许还会用着低沉的嗓音说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轻抚着まふまふ的脊背,而まふまふ或许会呼唤着他的名字,抱着そらる呜咽……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足以血脉贲张。可我绝对不会这么做,因为我得到的或许已经够了。这样就很好了,只要我知道まふまふ依然是幸福的,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下雨天坐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前,我看见そらる与まふまふ依偎在一把伞下穿行于人来人往的街道,他们的神情看上去安静祥和;单独去了祭典,我看见穿着深蓝色浴衣的まふまふ得到了穿着乳白色浴衣的そらる买的苹果糖,まふまふ笑了,他或许还是个纯真的孩子;游乐场里,我看见そらる坐在长椅上,看着从冰淇淋铺里回来的まふまふ如欢快扑腾的小鸟雀般走向他;我看见他们背着吉他心满意足地从乐器店里出来的样子;看见他们被水族馆的景象深深地震撼;看见そらる一脸笑意地从蛋糕店里走出,手里还捧着一束玫瑰花;看见まふまふ在学校里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悄悄织起的天空色围巾;看见樱花绽放的时节,そらる捡起了一朵掉落不久的花,轻轻放在まふまふ的发丝上,随后在他耳畔旁说着:“这个很适合你…”まふまふ沉醉于恋人的气息中,也许还羞红了脸呢……









  而不知不觉间,我们也迎来了毕业。在此之前我就心知肚明,这一回以后,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不会与まふまふ做同学了——想都不用想,他会选择追随そらる的步伐,而那所大学是我望尘莫及的,再给我三年,我也考不上——也就意味着,我眼中的所谓与他的缘,到此为止了。





  有许多好友之间相互诉说着衷肠,也对,因为毕业典礼后大家就天各一方,甚至有人落下泪来。看上去在此之前是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呢。





  而我一直以来都是独自一人,因此对这一切从来没有任何感觉——离别的气氛,不好意思,体会不到。我反而有些高兴——心愿不仅实现了,而且还赠送了额外的惊喜。目睹着まふまふ逐渐因一个人开朗起来、幸福起来,就是对我的最好恩赐了,尽管まふまふ和我没有任何交流,连分享这一切的朋友也算不上。可我还是欣慰之极,甚至感觉收获得比之前的还要更多,即使我清楚自己依然一成不变,清楚以后我无法再得到有关まふまふ的事情。





  但只要まふまふ仍旧是幸福的,即使他压根儿对我没印象也不要紧。就连我自己要前往远方这回事,都可以随风飘散——再见啦,我的老同学,まふまふさん。









  可是,我当时没有料到的是,之前的所有美好,却是不幸的开端。神明其实从未给予我,或まふまふ一丁点儿幸福,而是让我们都麻痹于一场虚无之梦中,如今,到了清醒的时候了。





  我离开以后,由于之前的人际关系匮乏(任何人的联系方式我都没有,包括まふまふ),故而长期与故乡消息不通。可我唯一不忘的,只有那白发少年与他的蓝发恋人了,那对我渴望他们相伴一生的情侣。每每看到出双入对的人们,就不禁想起了他们。也许这两个人现在也是这样呢!“分手”“争吵”“感情不和”这些概念仿佛在そらる与まふまふ间不曾存在。甚至看见戒指,我都忍不住联想他们之间的求婚场面。






  强烈的念想突然在我心里不断打转,它们促使着我回去看看。即使我知道回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甚至连そらる搬家了没有都没法明了,而且也不清楚まふまふ的任何相关信息。即使这样我还是踏上了归途,哪怕只是去当时看见他们的地方走走,回忆起二人幸福的模样,也都是大满足了。还可以去そらる和まふまふ的大学转转——现在そらる应该毕业了吧。离开后,我从未如此期待过回去。





  可是从机场回到市区后雨就越下越大,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在经过的图书馆里避着。




  无事可做。我的背包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读书的想法一点儿也没有。面对着这安静得掉根针都难为情的环境,我逐渐地烦躁不安,只好顺手抽起座位旁的旧报刊,随便翻开一页读起来。





  可是一条小篇幅的报道,却令所有都往意想之外的方向发展。它说有一个青年男子被发现死在自己家中,他杀的可能已完全排除,被认定是猝死。上面的信息给得详细,家庭住址精确到了门牌号,虽没公开死者之名姓,但顺着日期与地址查就可以知晓是谁。





  我越读,越发现不对劲。即使之前我未回来过,但我这方面的记忆不会有差池。地址明显是我之前住的地方,而门牌号……我意识到自己在颤抖喘息,告诉自己冷静可丝毫没有半点用处——不可能,不可能,而且这还是旧新闻。我大脑宛若当机,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一旁看着自己的身躯颤巍站起,我像个傻子般,冲出了图书馆,不顾弄出的巨大响声与外头大雨。





  我发了疯似的跑,任凭这瓢泼大雨把我打得生痛,周围撑伞的人都投以我奇怪的目光,而我已经不予理会。我清楚我受了极大的刺激,而我无法平息。穿过灰蒙蒙的天极,我终究抵达目的地。忘了自己是怎么上的楼梯,我只是冲到了そらる家门前。好吧——我累坏了,双手扶着门扉,腰不自主地躬成了直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好似要将一切都吐尽。





  可我的疯狂仍在继续,我开始大肆地拍起门来,即便是双手异常疼痛疲倦也不愿停歇——拜托、拜托,赶紧开门啊!被骂与责问也都无所谓啊!我也不断地摁响门铃,一次接一次,只渴望得知一个人的生死,为此竭力地祈愿上天眷顾。不要听见那样的回答,警察来了我也不要紧啊!




  或许是我制造出来的噪音太大了,隔壁突然从门口里冒出一位大妈。而我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依然在进行着无用功。



  “不要再敲了!”大妈的声音里饱含着怒意。也对,毕竟眼前的我就是影响她的罪魁祸首。她的嗓门也大,所幸没有再招来什么人。不过这一喊使我稍稍回了魂,我转过身去,不知哪来的勇气,直视着怒目圆瞪、双手叉腰的大妈。



  “我告诉你,年轻人,你砸了这扇门都没有用,里面早就不住人了!”



  “请问…他是搬走了吗?”我看上去再怎么凶,在大妈的威慑力下,说出来的话也丝毫没有底气。


  “搬走倒好了。”大妈轻蔑地撇撇嘴,似乎表明了我对她态度的心口不一。可因我的疑问,她的话匣子被彻底打开了,或许这件事虽在新闻媒体上没怎么报导,但也在附近居民的口中轰动一时:




  “你不知道吗?这间屋子的人早就死了。还是猝死——好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吧——他的朋友有好几个星期都联系不上他,家门也是锁着的,几个人好不容易解开锁进去看,发现人早没了。据说那家伙是在睡梦中死的,躺在沙发上,脸上还笑着呢!在他的家里貌似还发现了写着名字是‘まふまふ’的病历本呢!还有好多东西也跟那个什么まふまふ有关,照片啊什么的都有,一大堆!还有各种药和酒精。电脑也是开着的。他叫什么来着——哦,そらる,好像是这儿的大学生吧,挺英俊的小伙子为什么就成了这样……”





  “我明白了!谢谢您!”那大妈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可我早已因为她前面的话而晴天霹雳,整个世界瞬间变得黯淡无光。我谢过大妈,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飞速地逃离了现场,大力关上自己家的门,跌落在因为长期无人打扫而落满灰尘的沙发上。可想而知我现在是有多狼狈,头发散乱,全身湿透,表情难看极了,可我已无法顾及这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知为何如此不甘,感觉自己受到了很深的欺骗,像是神明手中的玩偶,只是他们肆意发泄情绪的东西。病历本、まふまふ的物件、そらる的死……即使万般不愿相信,我也大致知道まふまふ发生了什么。二人的过世已成不争的事实——但这也许就是我悲哀的地方所在啊!之前天真的幻想已被残忍地打碎——或许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回来,这样也许就可以一直沉浸在“そらる与まふまふ依然相安无事地幸福地活着”这般妄想。因为自己无法给予まふまふ任何幸福,所以才如此祈愿有谁可以让まふまふ过得好些。我本以为一切都好了起来,却不料到这只是悲剧的开端——也许从一开始就有了预言——忽然想起了,还在这里读书时的一件事:



  在我所待的班级里,都会有几个倒霉孩子会被作为班里的饭后谈资去被大肆地取笑——更糟糕的是他们那些家伙仿佛认为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那群人高高在上的姿态简直令人寒心极了。身为透明人的我与まふまふ总是首当其冲——可我依然希望他们嘲笑的人只有我而已,我不愿まふまふ受到更多的伤害,可自己面对他的痛苦却什么也做不到。



  某次傍晚的值日,又有几个家伙正在进行着他们眼里所谓的“批斗大会”,先是讨论那个人有多坏又到那个人该如何“惩罚”,这其中也包括我和まふまふ的种种被针对的恶语。我装作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擦着走廊上的栏杆。



  有一个戴着不知多少度的眼镜的家伙,突然自以为是地来了一句:


  “まふまふ他啊,绝对不会长寿的。”



  旋即里面爆发出一阵阵的刺耳嬉笑,什么“你可真对啊”“太真实了”这类的话语不断被风刮进我耳畔。我怒火中烧,握着拳头,不知有多愤怒,心里怒骂了那家伙一百遍“去死吧”,可我却丧失了去与他们抗衡的勇气,只得带着不甘与恼怒跑回了家,只祈愿神明保护好まふまふ,不要让他们得逞。





  回想起来,只剩下咬牙切齿的我,甚至想好好抓住神明的衣领去质问一顿。可我现在连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的力气也没有,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我——为什么要庇护那些人?现在那个眼镜竟一语成谶!一想起那家伙得意忘形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他们才该下地狱。为什么世界总是这样:美丽的人们往往都是英年早逝,而坏人们总是可以获得幸福长命百岁。まふまふ好不容易才赢来他的曙光,他的人生其实才刚开始,就那样被无情切断!这正是我不甘的地方所在。我弄不清这一切的源头——我即使没有回来,そらる和まふまふ也都会走上黄泉路。我,其实无法改变这些,即使我可以在毕业前尽己所能去让そらる与まふまふ平安交往下去,可我还是不能改写他们不在的现实。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到。眼泪从刚才开始就顺着脸颊不断滑落,像是中了魔咒般不停歇。





  猛烈的失望和痛苦带着疲倦的心袭来,我头脑昏沉,很快便坠入沉睡的深渊。そらる与まふまふ的点滴,再次入我梦来,并且比我看见的更为美丽:まふまふ弹奏钢琴,而そらる在用吉他和音;他们携手在沙滩上漫步,远处烟花烂漫;二人沉溺在欢爱之夜后的清早里不去的昏沉;まふまふ亲吻そらる的脸颊,对他说“路上小心”……还有其他,数也数不尽。我看见まふまふ如花般的笑脸,随着夏日一同绽开,那么清晰,那么夺目。




  如果说之前看着这一切的我只是纯粹地感觉眼睛疼,而现在看来却是不可实现的幻象。所有二人幸福的画面宛若弥天大谎,将我卷入无尽的恶意中。那童话般的爱情皆为虚诞,终究难逃一灭。刹那间,那些动听的乐章便被打得支离破碎,不留任何回头的念想,顷刻崩塌,就好似我的人际交往能力,被削得渣都不剩了,大概真如某本书上讲的一样:理想中的爱情,皆为虚妄。俄而,我看见一团混杂在一起的彩云不断移动着,まふまふ的身影在其中渐渐明朗,他端坐在座位上、他起身回答问题、他走出校门、他在街角等待某人、他与そらる相见的样子……随后又烟消云散了。那是代表着我对まふまふ的感情吗?我猜想着,可它又意味着什么?我不明白。




  耳鸣似的噪音响起,我却清楚地听到了它的嘲笑,如电影里的特大反派人物。可我仍有自己的倔强,因此反驳它也并不难,可也无法那么有信心:



  “那些事情你又不曾参与,你为何又如此伤心。”


  “也许是因为…那个人对我来说很特殊。”


  “这么说来,你很在意他啰。”


  “算是吧…”


  “既然你如此喜欢他,那为什么不把他纳入你的身边呢?”


  “这种情感,算不上喜欢…还有,因为我自己——是我自己不足以去向他表达我对他的感受,而且,我不愿他因我而对这一时期有着更为不好的回忆——他每一天看上去已是足够痛苦了,他想要的,我都无发给他,我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好不容易他等到了对的人,而那个人是真的可以与他携手同行,那我为何不祝福呢?这对我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看到他过得开心,我也就可以有动力去过我自己的生活了。所以,没有什么任何的不适应。”



  话音刚落,我便在泪眼朦胧中苏醒过来,整个客厅已被光亮覆盖。可我浑身发烫,连坐起身来都吃力得很,不用量体温我都知道自己在发烧。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也许我内心依然在抗拒着そらる与まふまふ离世的事实,他们的离去貌似比我的至亲离去对我的打击更大——大概他们是我唯一在意的两个人吧。我精神恍惚,出门只会让我更痛苦——满大街似乎都是他们的影子。从那以后,我的眼睛里一直在做着梦。




  我不知这几天怎么活过来的,可我清晰地记得我在梦中的那些反驳的话语,它们仿佛成了我支持下去的唯一动力,一如当年的まふまふ对我的意义。经过一番挣扎,我终于下定了另一个决心:去寻找他们,与他们说说话——哪怕摆在我面前的是冰冷的石碑。并且,我渴望得知二人在我离开后的发生的故事,即使这从来都不关我的事。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总之我忍着愤怒、悲哀等复杂的不宁心绪,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我行动了——没错,虽然我现在仍弄不懂我对まふまふ的情感到底算什么,但我是真的想将他的一切感受都如悉体会,甚至疼痛——换句话说,我在乎他。而正因这份在意,我才会有如此的痛楚。




  经过多方辗转,不知获得了多少个质疑和责问以及白眼和轻视,我终于还是把这个故事一点一点地,如拼图一般凑了起来。即使在此之前自认为做足了心理建设,但当死亡的真相被揭开时,要不是我一直告诉自己保持冷静,才不至于因过于悲痛而昏过去:



  高中毕业后,まふまふ的身体健康每况愈下,在上了半年大学之后不得不作出休学的决定,整日整夜地待在医院中——也许命不久矣。そらる此时面临毕业,但也舍弃掉了大部分课业时间,去陪まふまふ。奇迹在此时发生了——まふまふ完成了一场大手术,这场手术足以令他的身体缓慢恢复。在医生的建议下他们出了院,可好景不长,在某个拐角口处被超速冲来的大货车撞上——后来司机被认定是酒驾——まふまふ以自己的生命换来了そらる的生命。可在那之后そらる就变了,他想往上爬,想继续依托まふまふ的志向活下去,可情况却愈发糟糕,最后只能依赖药物和酒精来维持心跳。在まふまふ死后的第三个月,そらる也在昏睡中离开了世界。




  他们被葬在了一起,在一处僻静的乡野小道旁,对面是成片的田野,农家的炊烟正袅袅升起,融入这青空之中。我在抵达之前,在花店挑了白色的矢车菊与蓝色的满天星——并不是特别懂花,只因为它们实在与那两个人太过类似了吧。坟墓四周都种植了大量的梧桐树,成片的绿荫纵横交错,而这虽是小道,却极少有人行走,好一片寂静的山野。




  我静静地注视着这对情侣,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口。不愿也不敢走近,生怕打扰到他们——果然还是一样的啊……偶尔鸟雀叽喳飞过,提醒我这仍是人间。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想要讲的话全盘托出:


  “そらるさん、まふまふさん,抱歉打扰了…初次见面。”我鞠了一躬,把自己的名字也讲了出来。



  “そらるさん并不认识我,まふまふさん,应该也对我没什么印象吧。我是まふまふさん的同学哦,从小学到高中,我其实一直与まふまふ在一个班哦——まふまふさん,也许是对此没什么记忆的吧,可我是很惊讶的,因为有这么一个特殊的缘分啊,我也算是看着まふまふさん长大吧。很神奇呢…”我知道,自己此时在勉强地挤出微笑。



  “接下来我要讲的事,请そらるさん不要责怪我…就是,我很早以前就开始在关注着まふまふさん了,尽管我们没有说过话,但我一直在注视着まふまふさん…也知道まふまふさん,有着一个音乐的梦想,知道まふまふさん在作曲。我真的觉得,まふまふさん是值得敬佩的人呢。也觉得まふまふさん很漂亮…まふまふさん在我看来,真的是耀眼极了…是我难以匹敌的…”



  “我也知道そらるさん是まふまふさん的恋人这件事哦。并且,我在好多地方都看见了你们——请相信我,我没有作出任何过分的事。我是真的希望二位可以长久下去,每一次看见你们,我都会向神明这样祈祷。”




  我知道我的声音哽咽着,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支撑不住了吧。但我强忍住泪水,把最后的话语传达到彼岸:



  “まふまふさん能遇上这么好的人,真的是很幸运的事呢…看见まふまふさん这么幸福,我真的真的很开心啊…そらるさん,在那一边,也请照顾好那个孩子,我衷心地祝愿二位,可以一直、一直,完满地生活下去……”




  语毕,我好似失了控般,捂起脸来,仿佛抛下一切不管不顾似的,放声大哭起来。一直捧在手里的花束,也应声而落。什么面对石碑说话很奇怪、死人不会有任何回复之类的事情,我都已不顾了。随后,我在心里默默地又道了一声歉,抱住了石碑,它冰冰凉凉的,まふまふ与そらる早就不愿意在里面了吧,他们是自由的,他们的灵魂可以去向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唱着他们想唱的歌。



  我转身离开,遥远的苍穹渐渐浮现出群青色,山峦叠嶂,绵延不绝,令人心潮澎湃,そらる与まふまふ就隐藏于四季中,一直一直微笑着,弹奏着他们最动听的情话。





  时间永是流逝,街道依旧太平,地球不会因任何一个人的死而停止转动。我也必须离开这里了,因为我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走,即使我承认我依然未从そらる与まふまふ离世的阴影里走出去。逐渐地,他们二人的故事,成为了我心中的一部分。



  经过允许,我得到了一张二人的合影,那是在初春时节某个雕塑前拍的,そらる搂着まふまふ的肩,站得亲昵极了,而他们身后樱花开得正盛,世界目极都是粉色和白色,二人的笑容,并不输给樱花呢。我把这张来之不易的照片夹在随身携带的空的笔记本里,并打算回去之后给它装个相框,放在我的电脑桌旁,我宣布这就是我之后前行的动力之一了。




  走的那日是个大晴天,正午猛烈的阳光反射与机场的玻璃窗下,折出一片七彩光芒。如果まふまふ和そらる也可以看见该有多好……我这么想着,猛地抬头,却只能用手默默挡住过于灿烂的阳光——好刺眼……



  但无论如何,在公共场合哭泣也太奇怪了吧,说不定还会被警察带走呢!我又逐渐地调整好心绪——还会再来这里的,我还会再来看そらる和まふまふ的,无论怎么样都会回来的!我坚定地对自己说着。登机口如另一个世界的传送门,散发着耀眼的白光,吸引着我走入一个新世界——不可以再等下去了吧。




  我拉着行李箱,步履坚定地走向了登机口。






(又臭又长,文不对题,感谢有耐心看完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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